以德报怨,“小媳妇”妈妈母爱绵长
以德报怨,“小媳妇”妈妈母爱绵长妈妈生在四十年代初,虽是家里老大,刚生下来外婆就不喜欢。重男轻女思想极其严重的她把妈妈扔到水里淹死,挨了外公重重一记耳光,被外公捞上来。“眼中钉”一岁被送到穷得揭不开锅的南山上,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奶妈家。母亲对妈妈的美好记忆只有奶娘,虽然穷得老挨饿,还是感到过一丝母亲的温存。三岁回到外婆身边,已有了一个弟弟。外婆看妈妈怎么都不顺眼,她坚持认为这个女孩是别人赔给她的,自己的孩子早死了。
妈妈三岁捡柴,七岁做饭洗衣,十岁和大人们上山作了童工。挖红薯,打猪草,背不动,连滚带爬,常常摔下崖,回家哭都不敢哭一声,怕挨打挨骂。半夜睡不成,要砍猪草、煮潲喂猪、要补衣服、要给从城里做衣回来的外公热饭、烧洗澡水。鸡叫一遍被外婆骂起来做早饭。妈妈的“床”,是一床破棉絮,加一把烂椅子。再大些睡在柜子上。
妈妈讲自己的童年:“从小没穿过鞋,无论冬夏打赤脚,二十三岁才有自己的第一双袜子。外婆脾气暴躁,稍不如意就要乱打乱骂,木棒、火钳、扫把抓到什么是什么,劈头盖脑,不管打到哪儿,也不管痛不痛。妈妈常常给我们看头上的、背上的、腿上的疤,大大小小,好多处。打得起包、流血,罚两三天不准吃饭。打的冻的烂起洞洞,流脓流水,没人没钱给弄点儿药。肚子痛得打滚,蛔虫从鼻子口里钻出来,自己熬点苦檀子水喝。带舅舅走亲戚,把四五岁的妈妈锁在屋里,几天没饭吃,自己去缸里舀凉水喝,更不管晚上怕不怕,哭得要背过气”。
外婆七岁丧母,父吸鸦片,无人管教。家有田地,有榨房、面房、酒作坊,从小无法无天。却在评地主前一把火家产烧了个干净,只评上中农,也没斗成。自作主张嫁了一表人材的裁缝外公。外公老实,只知做衣挣钱吃饭,一个家由她闹腾。再加上外婆总被些稀奇古怪的病痛折磨,犯杀、打摆子、眼睛痛,最后瞎了一只,性格就更扭曲可怕。她不停地哼哼着,喘气困难,啥事不做,专门骂人打人。只有妈妈在身边忍受她的残酷。
舅舅读了很多书,去过美国、日本。妈妈一天学也没上,只在村庄直径一公里的范围内,捡柴、挑水、种地、喂猪。想去识字班听几天课,外婆也不许,外婆挂在嘴边一句话:“女孩子读什么书,长大了是别人家的”。就让妈妈在家做苦力,妈妈偷偷去过识字班两个中午,被外婆骂回来给她打扇。她怕妈妈学精了不愿当牛作马!妈妈干完公家的活,喂完私人的猪,煮好全家的饭,洗净全家的衣,还要挨打受气,还要给她打扇、捶背。所以妈妈只认识上中下、人口手,没有三四岁的孩子认字多。妈妈并不傻,买菜算帐比我还快,声音洪亮,说出来押韵好听。妈妈被训练得干活麻利,做饭好吃。我也问过,为什么不逃走,不管她。妈妈说“小时候是怕,大了是不忍心。她这个样子去靠谁?她生了我,是我妈,她也可怜,一条裤子,没有换洗的,洗一下都得躲到被子里去。冬天穿个空心棉袄,补得不知道原来的样子,饿得没东西吃,又穷又病,哪来的好心情”。
外婆是个很恶的人,我十二岁她才去世。大妹敢给她翻白眼,小妹敢骂她瞎眼老太婆。我善良,会帮她把几只小鸡邀回鸡笼,会帮她给她宝贝儿子写信。她不用煮碗鸡蛋请高中生写了。外婆识文断字不讲理,她不会写。我写信得到她逐句口授,她再戴老花镜逐字校对。我得到两块冰糖或者因鸡瘟而“牺牲”的爆炒鸡胸脯作为奖赏。外婆说:“在生是恶人,死了是恶鬼”,她真的很可怕。多年来,我一见到她的遗像就很恐惧,我从不敢进她住过的屋,我宁可绕好远的路,避开她的坟头。她的杀气很大,二十多年久久不散。
直到我们长大了,邻居老奶奶们还说起妈妈苦难的童年、青年时代。那种打骂、挨饿、没衣服穿、不让出嫁,不如旧社会“小媳妇”的惨状,让我们要孝顺我妈。她们曾因看不惯外婆的狠而不惜跟她吵架结仇。外婆一句:“我**屙的,关你屁事”。男人说,她吵:“她是你野婆娘哦”?顶得人无可奈何。外公说她这样对女儿过份,她吵:“她是你小妈呀,是你嫩婆娘啊,你那么顾她”?外婆多次把外公买回过年的肉扔到粪坑里,嫌买得不好。邻居觉得可惜,再帮她捞起来,洗洗干净,送还她再煮了吃。
妈妈大半生没能摆脱外婆的控制,媒人骂走一个又一个。二十八岁才让嫁人,也没由妈妈作主。为了找个能上门的男人给外婆养老送终,妈妈嫁给了三十六岁,离过一次婚,同样不识字的山上男人。他不光长得丑,而且脾气臭,还有严重气管炎。妈妈一千个不愿意,可是毫无办法。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,生下大女他有丁点高兴,生下二女满脸不高兴,生下三女吵了妈妈整个月子,要把小妹送人。那个要来的伯父家的“养子”在我家过了二十多天。妈妈以泪洗面,死死抱着她的小女,生怕睡着了,一不小心,他把小妹偷出去送人。从我记事起,他就是个老头,干一点事把全家骂遍,“莫种东西”(意思让我们莫吃饭)挂在嘴边,他却能吃我们娘儿四个的饭。五十岁了,还是一副老了谁也不靠的横,六十岁才慢慢学乖点。我们是女儿,骂了就骂了,我们最痛恨他骂我妈。凭什么,我妈妈下嫁你好几个档次,你有什么资格这副德行?三个女儿对父亲的“高度评价”是:“天下男人死绝了,也不嫁给他这样的人”。
妈妈从七岁到四十二岁,侍候外婆整整三十五年。每顿饭端到手里。我记事以来,眼见婆婿吵架妈妈左右为难,每天睁开眼没有一刻清闲。干完山上干家里,丢了耙耙儿是扫把。忙完老母忙女儿,喂完人再喂猪。我们每天给外婆送饭,一个两个碗端去,妈妈大摞大摞抱回来。清洗、煮沸,怕外婆的肺病传给孩子。给她洗衣服、拆被子、擦澡、买药、倒尿桶。卖东西得点钱还给外婆买点饼干,买斤白糖。
上了四年石油本科,又读了三年英格兰洋文的舅舅每月会给外婆寄点钱,主要用于吃药。外婆囤积粮票、存钱,对我家的贫穷视而不见。到83年去世,存了600斤粮票,700多块钱,在那时已是一个富婆了。外婆在临死时,全交给了一个邻居,要别人大办后事。她不信任妈妈,也没给妈妈留下一分钱。可“愚蠢”的妈妈至今还在给她烧钱叫饭。
妈妈一生信奉“人穷志不短,穷要穷得硬气”。断顿挨饿大妹哭跳我要吃饭的日子,借不到学费女儿上课没有书本的日子,也没去舅舅外婆面前借过一分钱。
儿时的梦很甜,可睡梦中总有妈妈的哼哼声。小时半夜醒来,总见妈妈和衣而卧,半倚床栏,惊问妈妈为何不睡?妈妈浑身骨头酸疼,根本躺不下来,睡不着啊!
转眼父亲也老了,两个妹妹常开他的斗争会。父亲总是笑咪咪地喝他的酒,吃他的饭,再也没有过声如洪钟、暴跳如雷的中年疯狂。妈妈拦女儿:“无论怎样,他是你们的父亲,没有功劳有苦劳。只有今生,没有来世,都七十岁的人了,还能活几年”?我们为母亲报仇雪恨的想法不能让母亲快乐。
妈妈很厚道,总有借钱借粮的时候。借了面条还更白更精的;借了平碗米还冒尖的;借了一般的谷,还更饱满的;救济因病因灾更穷困的乡亲。大家公认妈妈是个苦命的人,是个好人。
儿时的记忆里,妈妈骨瘦如柴。衣服上、裤子上补丁摞补丁。却要给女儿们夏天做件花衣服,买双漂亮的塑料凉鞋。过年给我们做套新衣,买双胶鞋。
稀稀的红薯饭,先给每个女儿捞碗米,自己吃几块红薯,喝碗米汤。5个人下斤面条,还要心疼丈夫干活重,女儿学习用脑,每人放砣猪油。唯独她自己,只吃几片菜叶,什么也不放。
妈妈在我眼里,总是吃得很少,干得很多。我不知道她哪来的精神?舍不得让我们做饭、扫地、洗衣、打猪草,总在跳绳、玩泥巴、抓小鱼、藏猫猫,自由自在。我们三姐妹是全院著名的“耍公子”。邻居表婶都看不惯说:“瑞菊,你那几个女儿什么都不做,以后长大了怎么办”?妈妈回答:“莫耽误孩子读书”。回头又对我们语重心长地说:“妈小时候挨了太多的打,晓得很痛。挨了太多的骂,晓得很伤人心。妈可怜,你们不要走妈的路。妈舍不得打你们一下,舍不得骂你们一句。你们要好好读书,妈老了才有指望,你自己才不受穷受累”。现在想来,已为人母的我很愧疚,小时不知道帮妈妈减轻负担,大了也没实现妈妈让我做个读书人的梦想。
从小就立志要让妈妈幸福,还记得七岁的我,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,对妈妈说:“我长大了,一定每个月给你寄50块钱”。妈妈高兴地说:“好啊,我睡着了都要笑醒”。
妈妈以德报怨,乐观坚强。小时苦,她想到长大了就好了。长大了还苦,她想到孩子长大了就好了。妈妈总用明天会更好的信念支撑着苦苦的人生。82年土地承包迎来了妈妈的第一个春天,全家过上了不愁吃穿的生活。2000年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,妈妈搬进了城里宽敞漂亮的四室两厅。妈妈带大外孙女再带小孙儿,现在是小妹家的总管兼主厨。看到孙儿孙女们要啥有啥,玩具成堆,充满羡慕,她说:“投生为现在的独生子女真幸福”。
一向被认为丑陋的父亲,此时在西装、皮鞋、假牙、宽边黑呢帽的包装下,倒有一种精干脱俗的气质。有人开玩笑:“老头看起来像个归国华侨”。
哦,我的妈妈,女儿边写边哭。女儿已不能改变你苦难的历史,一定努力给你幸福的未来!
写这篇文章,我心很痛,泪水无声地流淌。看似小说中的人物,其实是我真实的外婆、父亲和母亲。
我有时在想:母亲悲苦的命运,一方面怨外婆心狠、扭曲的性格;另一方面也怨那个物质贫乏、重男轻女的时代。舅舅是一块宝,妈妈像一根草。即使一个旧社会的丫鬟,碰到这种主子,她可“辞职炒鱿鱼”,而妈妈无法磨灭血脉相承的印记。
妈妈又生三个女儿,重男轻女思想七、八十年代虽有减轻,但并未根除,于是我们又成了母亲脖子上的锁链。在父亲的叹息,邻里“绝户” 、“半孤”的骂声中,母亲用1米47的瘦弱身躯为我们撑起一片幸福的天空。如今我们用努力、用孝顺赢得了邻居们“还是生女儿好”的赞叹。今天,我的女儿终于有了和男孩儿一样美好的童年。
三代女儿的童年,折射出了一个时代的变迁。只有大政策好,才能实现物质富足,才能带动文化繁荣、思想更新。
真的很幸福,我们都生活在今天的阳光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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